风暴——”
唐恬大步抢上前,扼住他咽喉,“我问你他人在哪里?”
“道首?”
唐恬指尖使力, 扼得船副面颊通红。
船副挣扎道, “在底舱。应该还,还没出来——”
一语未毕,唐恬已经夺路而出。她腰上绑缚着绳索,恐怕走楼梯碍事, 直接从甲板处翻身入海, 往货船侧边舷窗潜入底舱。
货船侧倾时底舱便已进水,此时已是一片汪洋。唐恬强行控制自己慌得发软的四肢,在水中潜行。等她终于看见那个沉在水中的人形时, 她脑中剧烈地痛了一下, 撕扯得指尖都在发颤。
所有的人, 所有的生物,所有的声音,所有的情感都消失了, 只余一个念头——
若她来晚了。
……
就在此时,沉在水中的池青主身体剧烈一颤,发出一声微弱的咳呛——
仿佛九天梵音,唐恬在那一刻清晰地听到耳边“咚”地一声巨响。她隔了许久才明白——
那是魂魄重新归于身体的声音。
池青主被大风暴震晕,早已昏过去多时,多半个身子浸在底舱海水之中,万幸他是侧坐的姿势,头颅仰靠在舱壁一处突起的隔板上,海水虽已淹至脖颈,却仍能保持呼吸——
只是水波涌动,昏昏沉沉间喝了许多咸涩的海水。
他这么一咳便醒了。
唐恬神志归位,大声叫道,“大人!”
池青主一眼看清眼前人,整个人如被点亮,灰茫的目中立时便有焰火跳动,那是一种决然的欣喜,却渐渐透出冰凉的审视,“你来了?”
语气奇特,一时听不出是高兴,还是失望。
唐恬却不留意,蹚着及胸的海水,跌跌撞撞扑上前去,才察觉他四肢俱被绳索牢牢捆缚——若她没有来寻唐异陵,若她没有察觉他被困此间,海水再高一寸,后果不堪设想。
而她只怕还以为中台阁在涿州公干,还在殷殷其盼日后重聚——她一想便后怕得双手发抖,连绳索也解不开,只能抽出腰刀割断。
池青主慢慢坐起来。
唐恬涌身上前,将他紧紧抱在怀里,嘴唇紧贴在冰凉的耳畔道,“大风暴马上还要来,你与我一同走。”她说着话便去拉他,却没拉动。
她回头,“你受伤吗——”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唐恬愣住。
黑暗中,池青主一双眼睛亮得惊人,那无根焰火又在其间烈烈燃烧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船体剧烈一震,船身发出沉闷的格格声。大量海水汹涌奔腾,瞬时就要将二人没顶。
“快走!”唐恬立时决断,一刀斩断木船舷窗木格,就在这个瞬间,大浪汹涌而入。
唐恬掷下腰刀,挽着池青主从破洞中踏水而出。
雪亮的闪电划开浓墨翻滚的夜空,闷雷一个接一个,自天边奔涌而来,似妖兽出笼,带领千军万马踏过海面。
闪电白亮的光下,池青主面色青白,目光涣散,扶在她臂间的手慢慢垂下。唐恬感觉手中躯体渐渐漂远,忙把他死死抱住,大声道,“撑住,那边有船!”
池青主不识水性,从货船中出来时被急浪狠狠砸过两下,又灌了许多海水,只觉昏沉。勉力睁眼,看清二人身处境地,“放开我,你先上船——”
一语未毕,又一个急浪扑来,将二人兜头一拍,猛力按入大海深处。
水波翻涌间唐恬只觉臂间一轻,池青主已不见踪影。她这一惊非同小可,万幸海下波浪未成漩涡,较海面稍稍和缓。连忙屏息下潜,终于看见不远处池青主的身体,无知无觉缓缓往大海深处坠去。
唐恬急急蹬水,向前一纵,拉住他手腕扯入怀中,扶在腋下踩水而上——
“哗啦”一声破水,浮出海面。
池青主仍然未醒,脖颈软垂,不由自主向后仰倒。唐恬左手将他抱住,右手往背心一击,便听他“哇”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,扑在唐恬肩上。昏沉中不住抽搐,源源吐出许多水,渐渐恢复了微弱的呼吸。
海上暴雨骤降,瓢泼大雨打在身上,砸得浑身生疼。
唐恬心知再如此折腾下去,等她体力耗尽两个人都得交待在这里。拆下自己身上绳索牢牢捆缚在池青主腰间,摸出口哨长声疾吹——
池青主被哨声惊动,昏然开目。
船舷处人影晃动,阿贵带着水手向下张望。
唐恬大幅度打一个手势。阿贵拉动绳索,此时风暴稍稍和缓,众人齐齐使力,拉着二人往上。
池青主身子骤然悬空,立时清醒,惊叫,“唐恬!”
“我们很快——”
一语未毕,又一个急浪拍过,船上人立身不稳,绳索骤然下降数尺。唐恬被大浪一扑,抓握不稳,从绳索上掉落,跌下船去。百忙中还记得转一个方向,投身入海——
耳边一声绝望的呼唤,“唐恬——”
凄厉至斯。
唐恬借势入水,屏住呼吸在水下躲避一时,再出水时海面仍旧风浪大作。货船已被海浪打散,唐恬抓住一块浮板,随波逐流。
未知多久过去,这一波大浪终于露出一个间隙。
哨声又起——
唐恬趴在浮板上回头,阿贵掷一条带浮圈的绳索下来。唐恬一把抓住,两边同时发力,终于重回座船——
好一回死里逃生。
唐恬已是筋疲力尽,跌坐甲板上,气喘吁吁道,“池——阿秀呢?”
“谁?”阿贵道,“哦,在里面。方才看见你掉下去,疯了一样也要往下跳,绳子都差点挣断了,几个人都按不住,只能一掌拍晕,拉到舱房里去——你也快进去,还没完。”
众人齐齐回舱房躲避。唐恬一眼看见池青主蜷在自己舱房地上,海水混着雨水,狼狈不堪。两条手臂以一个奇怪的形状摆在身体两侧。
唐恬回头,“怎么回事?”
“与我们无关。”阿贵忙道,“方才拉他上来,他死活要往下跳,拦他时,自己挣脱臼了。”
唐恬正待上前,船身剧烈一震,舱内杯盘尽数滑落,四下里叮当撞击之声乱七八糟,如同开了个生铁铺子。
池青主身体被大力摇晃,生生砸在舱壁上,又重重摔落。他一声不吭,手足软垂,仿佛已经失去生命。
阿贵道,“不行,绑起来。”
“你回去,我来。”唐恬说完,将池青主扶起来,扯一条床单割作细长条,将他身体牢牢缚在立柱上,又将自己同他捆在一处。
池青主身子一沉,栽入唐恬怀中,唐恬张臂紧紧抱住。二人密密相拥,如同连体婴儿一般,在漆黑的海上跌宕起伏。
船体一阵接一阵地动山摇,和着窗外电闪雷鸣,仿佛下一刻这条海中孤轮便要分崩离析。
池青主小声喃喃,“阿恬。”既是凄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