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冰也罢了,可做的是惹火烧身的事, 万一哪天他也觉得这团火能为他所用,也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下他。”
沿途也有不少人,他说得隐晦,眉头总也化不开愁绪。
秦稚想了想,朝着远处高耸而起的云台一扬眉,鼓励似地用刀柄碰碰他:“你拦不拦得住我不知道,但我觉得永昌公主大约是拦得住的。岂不闻英雄难过美人关,何况还是他珍爱的美人。”
她摇头晃脑起来,甚至不时啧啧感叹两声,仿佛说的不过是话本里的一出戏,事不关己。
崔浔也忍不住跟着扯扯嘴角,抬手捏上她近日饱满些的手腕,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:“是啊,英雄最难过美人关。”他刻意将调子拉长,轻柔地像晚春和风,在秦稚心里慢悠悠挠过。
明明只是重复她说过的话,偏偏被他又带着许多别样的风情说出来。秦稚慌乱中白了他一眼,倒打一耙道:“自己过不去就把过错推到人家美人头上,管你们过不过的...”
崔浔笑了声,还想着再逗逗她,却被来人断了兴致。
街道周遭顿时静了许多,只听得一阵脚步声,伴着些金属相碰的声音,直奔到崔浔面前,喊了声:“大人。”
秦稚抬头,认出是绣衣司里的人,面色有些搅扰了他们的尴尬,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焦急之色。
想来是有什么事吧。她抽回手,往前走了两步,让出空来。
崔浔负手,点点头,那人上前附耳。
也不知说了什么,秦稚只是瞧着崔浔的面色不过转瞬便沉了下去。两句话的功夫,秦稚平白无故打了个冷战,她摸摸鼻子,还想问句话,却见崔浔快步凑到她跟前。
“绣衣司出了点事,你先回去。”
说罢也不等秦稚答话,大步流星朝前去了。
秦稚摸了摸随身不离的刀,并不十分听话地绕了条路,依旧朝着绣衣司而去。
*
绣衣司由当今天子设立,向来威严森森,鲜少有人敢在此处造次,今日却不知触了什么霉头。
那扇铁青色的大门紧闭如往昔,却架不住门前有人硬要破门而入。绣衣使守在门前,并不敢拔刀,只是举着刀鞘阻拦。
余下那群硬要往里闯的人,腰杆挺得笔直,只差拿鼻孔瞧人,张牙舞爪地说着什么奉谕旨前来。
秦稚跟着崔浔一路而来,见这阵仗,乖觉地寻了棵枝繁叶茂的树隐蔽身形。
好在那群人桀骜,说话声音也十分洪亮。
“崔直指来得当是时候。”为首的那个尤为如此,拿手在腰间摸了片刻,直将块玉牌送到崔浔面前,“这群东西拿刀阻拦,只说是无令不得擅入。倒想请教崔直指,他们口中的奉令是谁的令?”
崔浔认得此人,似乎姓黄,是萧策的伴读。
“绣衣司专行杀戮之事,阴气森然,不及秦王府上浩然正气。小公子即是书读的烦闷了,也不必来崔浔这里寻乐处,莫让殿下等急了。”
有才无德,读了些书便瞧不上人,即算崔浔认得他手中的玉牌,也忍不住出言讽刺两句。
那位伴读面色一冷,哼道:“崔浔,我奉谕旨前来,没空和你胡扯。速速让开,否则闹到陛下面前,你这个绣衣直指也做到头了。”
崔浔半步不让,泰然道:“绣衣司创立之时,陛下亲言,此地事关紧要,任何人不得擅入,崔浔等人自不敢懈怠。今日小公子携令而来,既是奉诏,崔浔不敢阻拦。”
他悠悠转了话:“然,若不明小公子为何事而来,崔浔自不会相让。”
黄伴读嗤笑一声:“来时陛下曾言,若是崔大人问起,但说无妨。季殊罪大恶极,不该久留,不过杨夫人新丧,陛下不忍兴屠戮之事。”他瞥向身旁人端着的一壶酒,“这,便是天大的恩赐。”
鸩酒入口,见血封喉。
萧崇想让季殊当即毙命,甚至不必有司专审,一概刑法不过,连枭首等寻常法子概弃之不用,反用一壶毒酒。
崔浔轻笑一声:“原来如此。不过向来有事,陛下皆不假人之手,规矩不可废,今日之事,还需入宫请旨。请小公子坐。”
他不肯退让,硬要遣人入宫奏禀,黄醍带的人有限,一时也不敢贸然入内。
两边一时僵持下来,崔浔挥退了守门的人,孤身握着一柄刀立在门前,面上带笑,然而那副罗刹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善意。
“自当依律行事。”
黄醍啃不下这个硬骨头,倒是顺着台阶而下。左右是陛下的旨意,难道还能改变什么不成。他虽不明白秦王为何急于取季殊的命,甚至不惜借着杨夫人的名头哭着一场求着陛下允准,然派到他头上的事,专心做成了便是。
他这里想不明白的事,崔浔也并无许多头绪。
季殊这个人,身上的人命不少,要他一条命不算亏。只是萧崇如此急迫,似乎怕他多活两日便坏事的模样,着实奇怪,况且还是秘密处死,这样的行事,着实怪异。
崔浔在黄醍身上来回打量,这人年岁尚小,借着为萧策伴读向来倨傲。瞧着他得意志满的样子,崔浔一时歇了想从他那里套话的心思。
如此蠢笨,能知晓多少。
派去的人走了片刻,崔浔纹丝不动。
他心中自有盘算,季殊该死,可不该是这个时候。当年云中城战败的事,还未从他口中问出什么,何况季殊与杨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若是死了,岂不是浪费了这些时日的功夫。
杨家?
崔浔忽然了然,容不下季殊的,唯有杨家,是他疏忽了。
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,季殊的命,今日或许当真保不住了。他忽的抬起头,双眼眯了眯,瞧见树后无意漏出来的一抹衣裙。
日头有些大,她跟了一路,又蹲着守了这些功夫,也不晓得累不累。
转眼间,派去请旨的人回转,板着脸同崔浔转达萧崇的意思,与黄醍说得并无差别。
崔浔这才让出路来,命人推开大门,脸上并无异色。
“小公子请。”
黄醍甚是满意,他自问今日这差事办得妥当,既要了季殊的命,也让崔浔吃瘪,回去秦王必然要夸他两句,也让父亲母亲面上有光。
眼看着一片黢黑吞没了几个人,秦稚站了起来。绣衣司里头是跟不进去了,难不成她还在这里候着不成?
还不等她拿定主意,倒是老熟人谭渊凑了过来。
“女郎,日头有些大,直指请您歇息片刻。”
青壁高墙密不透风,半点声音也传不出来。秦稚点点头,倒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,左右等崔浔了事,总会来寻她。
一时人群散去,绣衣司又成了从前那般门可罗雀的模样。
崔浔一路往最里行去,全然不管身后黄醍不时被囚人骇到的惊呼,当真娇弱不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