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进了储秀门,见着庭院中候着的一众御前太监宫女,以及顾问行喜庆的圆胖脸,晨音总算明白过来那些个宫女殷切的态度是为何。皇帝怎么又来了?顾问行笑着打千儿,“小主您可回来了,皇上带了小阿哥在屋里等您半天了。”“顾公公。”晨音客气的对顾问行点了点头,轻声打探,“皇上今日不忙吗?”这个点儿,皇帝应该在御书房批奏折才对,怎么有时间带着儿子往后宫走动,还是来她这里。顾问行听出了晨音的言下之意,有心给晨音卖个好,便笑着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。“小主可是和小阿哥约好了这几日一起玩?小阿哥今儿大早起来就念叨上了,说要来储秀宫找您。皇上下朝回来正好听见了,念起今早落了张还未完全解开的算学题在您这里,便带着小阿哥一起过来了。”原来如此。倒是皇帝的风格。时隔多年,晨音依然记得皇帝对算学那股狂热劲儿。自皇帝十四岁时随南怀仁接触算学以来,只要没有特殊原因,每日破晓必召南怀仁入内殿伴驾,一直到下午过半,才会放南怀仁出宫。南怀仁过世后,皇帝为了方便另一位传教士张诚给他讲解算学,甚至把他的御膳处专门辟了出来,作为算学课堂,还曾和张诚连续证了六七个时辰三角学问题。晨音谢过顾问行的提醒,悄然把手心里的东西塞到了袖子里,这才入了殿内。皇帝已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暖炕上,保成歪在他身边,睡得胖脸红润润的。听见脚步声,皇帝放下手中的纸稿,冲晨音一扬下巴,示意她走近些。然后用差不多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小小声问晨音,“你还懂算学?昨晚怎么不说?”晨音行礼的动作僵住,她确实懂,但她无意在皇帝面前卖弄搏宠。她会洋文的事是皇帝亲眼发现的,搪塞不过去,她只得硬着头皮应下。算学方面,她还特地留了心眼,昨晚皇帝做题时,她故意装出了一脸茫然,半句腔没敢搭。也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。晨音脸不红心不跳的装傻充愣,“说什么?昨晚学的不是洋文吗?”皇帝目光如炬,盯着她看了半天,嗤笑出声,眼底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嘲弄。“来人,先把小阿哥抱回去。”皇帝冲晨音挑眉,“朕有话单独和你说。”莲千快步上前抱起保成,和周围伺候的宫人一起,片刻间,悄无声息的退了个干净。晨音被他不阴不阳的态度弄得心头发紧。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人都知道,作为一个天下之主,皇帝的脾气绝对算是好的。不轻易发怒,也不随便打杀宫人,面对后宫最能闹腾的妃嫔,也不会多加苛责,顶多是不召幸。整个人威严中带着几丝漫不经心的随性,准确的说,应该是上位者俯视众生的蔑视。他的不怒好脾性,譬如人在路上遇到一只挡路的蚂蚁,碾死或是跨过,生生死死,全在他一念之间。如此,他又何必费心计较。好歹从前相伴几十年,晨音心下了然,皇帝这个样子,已有了些动怒的前兆。“郭络罗.晨音。”皇帝开口,连名带姓唤了晨音的名字。晨音垂头敛目立在他面前,无声无息,像是一尊精致的陶俑。“你十岁时,朕便见过你。是个才思敏捷,伶牙俐齿的小丫头。”“......”前前后后活了七十多岁的‘小丫头’背上一阵恶寒,精神却越发紧绷。“你是什么样的人,朕心里有数。”皇帝哼了声,“裕亲王福晋你不想当,皇妃你也看不上眼,甚至还用几岁的孩子当挡箭牌。怎么,想效仿汉惠帝的皇后当个花神不成,不等你死,要不朕现在就修座庙把你供起来?”好端端的,怎么还翻起旧账来了?晨音冷静道,“皇上言重了,嫔妾不敢。”认错倒是认得快,可从头到尾,那表情连一丝波澜都没起。皇帝见状,越发气不打一处来,“嫔妾......哼,你倒是机灵,这时候想起自己宫妃的身份了?那你来说说,为何要在朕面前藏拙?”皇帝“哗啦”抓起炕桌上的算学题纸扔在晨音面前,“昨晚朕证这道三角题,写了起码六七十张废纸,才勉强解出,正确答案总共写了四张纸。今日朕离开前,顾问行替朕收拾纸稿,因他看不懂,收拾时落下一张。郭络罗.晨音,你告诉朕,为何你归置时,单独把这张写了正确答案的纸跟其他废纸区分开了?别跟朕说是巧合,朕不瞎,这张纸右下角的标记是你做的吧。”“......”晨音瞪着地上那张纸右下角那个代表正确的圈,哑口无言,不敢相信自己就被这么个小东西出卖了。隐约想起了这个圈儿是怎么回事,一阵头疼。从前她也有彻夜陪皇帝读书解题的时候,她虽是女子,可脑子也不算差,勉强跟得上皇帝的思路,那些题也看得懂。所以皇帝很放心把一些稿记交给她整理,习惯在日积月累中形成,为了方便分类,她会在正确纸稿上做个标记。今早皇帝去上朝时才三更,她又困又饿,迷迷糊糊扫见桌上那张纸,便把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带了出来。好巧不巧,被逮个正着。皇帝这兴师问罪,风风火火的架势,怕是轻易不能善了。怎么办?晨音第一反应,是‘装’。当然,此一时彼一时,这里肯定不是装傻充愣的‘装’。放眼如今的大清,最懂算学的肯定是南怀仁。皇帝师从南怀仁,终日勤勤恳恳,连他都解不出来的题,晨音却能轻而易举知悉答案,这太不符合情理了。晨音还未拿捏好这‘装’的程度,皇帝咄咄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了。“没话说了?别的女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朕身边凑,有点小本事恨不得糊到朕脸上来。偏偏你对朕避之不及,扮傻装相,朕现在怀疑你蹩脚的洋文水平也是装的。你这样做,是真看不上朕还是欲擒故纵?”皇帝冷笑讥讽,“抑或是你郭络罗.晨音心比天高,怕朕图你人,图你身,图你满腔学识。郭络罗氏,你可知道,这是欺君大罪!”皇帝是真的怒了,他堂堂一国之君,平生第一次被人嫌弃至此。郭络罗.晨音入宫之前故意冷遇他也就罢了,他一个大男人,懒得和小女儿家计较。如今这人都落他手上了,怎么花花肠子依旧一抹多。亏得他之前出于同情,还对她赠予了几分好脸色——现在想来,完全不必,这女人是典型的不知轻重,不知死活!今天不把人驯服了,他怎么有脸当这个皇帝。此刻的皇帝,约摸和花房的喷壶差不多。晨音耐心的等他喷完,才轻言细语的开口,“皇上息怒,请容嫔妾解释。”晨音说着要解释,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,把话卡在这个当口。皇帝没什么耐心,一拍炕桌,“不想说就别说,朕现在就以欺君之罪砍了你。”晨音叹了口气,怯怯的觑了皇帝一眼,纠结道,“嫔妾说就是。皇上慧眼,嫔妾对洋文和算学确实略通一二。”皇帝冷嘲,“你过谦了,改明儿朕让你和南怀仁切磋一二。都说大隐隐于市,没准儿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。说,你到底师从何人?”听见皇帝主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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